在CORSIA机制下,航空公司如果无法通过改进飞机技术或使用SAF减排,就需要购买“碳信用”——购买其他地区的碳减排量,比如植树或可再生能源项目,以抵消碳排放。
2021-2023年,CORSIA处于试点阶段,2024-2026年,进入第一个正式阶段,在这两个阶段,各国可以自愿加入;而在2027-2035年第二个正式阶段,大多数成员国将被要求强制参与。2027年后,中国、巴西、印度、南非等大国都加入,CORSIA覆盖的国际航空碳排放量将从目前的60%上升到85%左右。
然而,目前SAF产量不足,成本较高。可持续航空燃料本身也还面临重重挑战:投资信心不足、信息不透明、碳抵消带来“漂绿”质疑。而更让公众担忧的是,使用SAF导致的成本上升,要由消费者埋单吗?
在阿塞拜疆举办的气候大会COP29,国际航协可持续发展高级副总裁兼首席经济学家Marie Owens Thomsen(玛丽·欧文斯·汤姆森)接受了南方周末记者的专访。
国际航协首席经济学家Marie Owens Thomsen。南方周末记者林方舟/图
石油的投资吸引力大于SAF
南方周末:航空公司使用更贵的SAF,机票价格会上涨吗?
Marie:成本和票价之间并非线性固定的关系。如果成本增加而其他条件不变,那票价就必须上涨,以覆盖成本。但实际的情况是,其他条件不会永远不变,比如经济衰退导致人们不想坐飞机,此时即使成本增加,票价也不会上涨。所以航空公司究竟会面临什么情况,难以预测。但当我们回顾航空业历史时,会发现机票价格其实一直在下降,坐飞机变得越来越便宜。
南方周末:阻碍SAF应用的主要原因是成本偏高,如何降低成本?
Marie:SAF有很多类型,目前唯一大规模生产的SAF,原料是餐饮废弃的食用油。使用其他原料生产的技术还不成熟,仍然处于概念验证阶段,但如果继续加大投资,可能也将成熟。
实现2050年全球航空业净零排放的目标需要5.12亿吨SAF,2024年,全球只生产了约100万吨,占全球航油消耗的0.5%。26年内增长这么多,听起来挺疯狂。但越快实现,成本就能越快下降,这就是规模经济理论。
南方周末:目前全球可持续航空燃料主要产自哪里?作为食用油消耗大国,中国有哪些机会?
Marie:美国是全世界生产SAF最多、优惠政策最多、为企业提供税收抵免力度最大的国家。但随着“气候变化怀疑论者”特朗普当选总统,我们有理由相信情况将发生变化,美国的SAF产量可能会降低。
过去美国可能是每个国家都想效仿的SAF行业灯塔,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,世界需要一个新的灯塔,我认为应该是中国,中国具备发展SAF产业的一切条件。
夜晚的成都春熙路,收油人在收油。被收集起来的餐厨废油大部分会流向处置公司,成为SAF原料(详见南方周末报道《遭全球疯抢,“地沟油”变“黄金油”》)。南方周末记者施璇/图
南方周末:需求量如此高,为什么SAF产业发展却很慢?
Marie:在全球许多国家,人们对石油的投资兴趣仍然大于SAF。如果你是一个投资者,你会发现投资石油的净利润率可能有20%,而投资SAF的利润率却未知,因为SAF的交易市场并不透明,没有官方定价,所有交易都是由生产商与航空公司之间私下进行。
作为一名投资者,你了解石油市场、客户以及如何管理风险,一切信息都是确定的。但在SAF领域,你可能不知道未来的政策环境是怎样。看看股市就明白了,石油股票在上涨,而可再生能源股票表现不佳。
因此我们需要政府参与进来,帮助我们提高SAF的投资吸引力。如果政府带头,私营部门就会跟进。
南方周末:你刚才说SAF交易信息不透明?
Marie:是的。目前SAF的交易是私下进行的,交易额和市场价格等信息不透明。我们认为,航空业需要一个“SAF注册登记簿”,来追踪、记录SAF的环境效益,以确保各方对SAF环境效益的准确申报。目前我们正与国际民用航空组织合作开发这个系统,希望能在2025年4月份前发布。我们不以盈利为目的,会为航空公司提供低成本服务。
航空业碳排放统计方法不统一
南方周末:有声音质疑,CORSIA机制包括碳抵消,这可能导致“漂绿”,你怎么看?
Marie:碳抵消是减少碳排放的直接方式,大气层并不关心减排来自哪里。一些碳抵消项目质量的确很差,但我们不应该因个别项目就否定整个机制。国际民航组织建立的一系列CORSIA碳信用标准,可以确保航空公司用于履约的碳信用真实、永久、且有额外性。
这就像税收,许多国家都存在税务欺诈,政府也会用税收做一些愚蠢的事情,但没有人会建议我们应该停止征税。我并不认为对碳抵消的担心是不合理的,但应该解决问题,而不是毁掉整个机制。
目前CORSIA机制面临的一个问题是缺乏合格的碳信用。中国温室气体自愿减排项目(CCER)是CORSIA试点阶段认可的合格减排项目体系之一,我们期待中国可以成为碳信用的重要供应者。
南方周末:航空业目前碳排放的统计方法不统一,为什么?
Marie:这是个非常好的问题。就像GDP一样,为什么有这么多计算GDP的不同方法?当我们试图统计一个看不见的东西时,就必然会遇到这个问题,所以只能进行某种形式的估计。
国际航协希望在碳排放统计中尽可能少使用估算值,多利用真实数据,从而减少统计误差。我们试图从航空公司收集数据,比如燃料消耗量、飞机类型、飞行里程等。航空公司向我们提供了这些数据,所以我可以说,我们目前的统计方法是客观的。
我无意冒犯,但目前有许多计算方法,由于无法获得真实数据,所以建立模型进行估算。我不介意模型,因为我也是经济学家,但我们需要对模型的作用保持理性和诚实,用模型估算的排放量和实测的排放量之间存在很大差异。碳排放计算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就是原始数据。
南方周末:航空公司必须向你们提供数据吗?
Marie:不,他们没有义务,但我们鼓励他们这样做。我们有不同的数据收集计划,这些计划都是在保护数据隐私的规则下,征得他们同意后进行的,所有数据都得到了妥善管理和适当监督。
南方周末:不同的统计方法会产生多大程度的误差?
Marie:我认为这是你想用这些数据做什么的问题。如果航空公司要为自己的碳排放量支付相应金额,那么碳排放量必须基于事实,不能被估算。
你不能让政府说,我认为你们排放了多少,所以我要征收多少税,这显然行不通。如果政府不等实际排放数据结果出现,就假设航空公司排放了多少碳,并征税。这太离谱了。我们热爱科学,必须站在科学一边,我们希望科学地测量真实数据。如果你远离科学,就会得到各种疯狂的结果。
南方周末记者 林方舟 南方周末实习生 刘圆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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