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高铁时代,速度已经成为新的标准。绿皮火车,那曾经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,如今似乎已被人们遗忘,成为遥远的记忆。我的小孙子住在北京西郊的高楼大厦中,每当他透过窗户看到驶过的绿皮火车,都会兴奋地叫喊。而我则趁机向他讲述这曾是相当现代化的交通工具,然而,如今它已被高铁逐渐取代,难以再见了。
这样的情景持续了大约一年,最近半年,当我再次张望时,绿皮火车已经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像箭一样冲刺的白色高铁列车。蒸汽机车已成为过去,一个时代仿佛即将结束。
然而,就在上个月,我有幸体验了一次绿皮火车。那种怀旧的感觉是如此强烈,以至于我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新奇感。我参加了在湖北宜昌的文学颁奖活动,需要在次日上午出现在湖南益阳的清溪村。白天忙碌的高铁在晚上都休息了,因此我只能选择乘坐夕发朝至的绿皮火车。感谢还有这样的老式火车可供乘坐,让我得以在第二天清晨准时赴约。那是从成都开往长沙的班次。
车厢内,一条狭窄的通道,旁边是推拉式的门,上面贴着铺位号码。熟悉的白色被褥和枕头,让我回忆起了三十年前的高级体验。已是夜里十一点半,我坐在折叠小方凳上,望着车窗外若明若暗的站台,等待火车启动。车厢连接处站着几个抽烟的人,绿皮火车允许吸烟,他们抽的还是传统的粗烟。一切都像回到了过去。我想买一瓶矿泉水,询问列车员,被告知要去餐车。哦,餐车,又是旧时的意象。隔壁车厢的几位列车员正在聊天,仿佛是舞台上亲切的场景,他们的制服、T恤、衬衣,以及他们站着、趴着、斜靠着说话的样子,都让我感到亲切。尽管他们是汉子,但第一次觉得“湘普”如此动听,带着歌唱般的韵味。他们对夜半来的乘客多少有点好奇,互相呼唤着送“商品”。其中一位还主动递给我一支烟,细支的。紧接着是聊天,询问我去湖南开会的事。他们开始讨论益阳是否有清溪村,提到一个作家叫周立波,但他的老家是上海的。我随即问这趟火车是否很繁忙。他们告诉我,每天都满座,连软卧车厢都没有一个空位。我由衷地赞叹,这趟车真好。他们说,从成都出发,沿线都是景点,旅游的人很多。也有人去长沙,因为长沙是网红城市,游客也很多。
在绿皮火车上,我体验到了陌生人之间的热情。我买好水准备离开时,大家纷纷跟我道别。还有人询问我到长沙后怎么去益阳。我告诉他们有人接站去开会。他们又提到,这趟车本来在益阳有停站的,后来为了提速,就不停了。我离开前,把那支细烟归还给了赠我者。他并没有特别反应,只是点了点头。
回到我所在的包厢,另一个上铺的乘客也到位了。我正犹豫行李箱怎么处置,下铺的中年夫妻主动指导我,打开顶灯,让我安妥地放置行李。这也是一种陌生人之间的热情,这让我更加怀念过去。
时间已经过了零点,我在局促的铺位上躺了下来,安然入睡。醒来时,居然已经到达长沙。这一觉格外安静和平和,甚至有一种人间非常美好,完全无需计较物质多少、贫富差距、条件好坏的满足感。列车员提醒我,上铺,长沙到了。预计五点二十六分到的火车,居然在五点就停到了长沙站,老站。提前了近半个小时。绿皮火车如此努力,在深更半夜里,它似乎想要跑出高铁的速度,让每一个人都早一点回家,早一点到达旅游景点。我突然觉得,火车和随它而行的列车员们一起,都很热情,都很努力,都很有诚意,都很温暖。
初秋的长沙,细雨蒙蒙,清爽宜人。我的朋友惊异于我已提前出站,他们其实是掐着点来的。我告诉他们没关系,正好我去找一个合适的会合地点,可以省不少事。我沿着车站广场的人行道前行,看见远处有一座灯火通明的建筑,上方有三个醒目的灯箱大字:售票处。这不是传统火车站最明晰的标志吗?就到这里集合吧。果然,朋友和我几乎同时到达售票大厅的门前。喊我名字的是接我的司机师傅,我们并不认识,他却从车窗里试探着、大声地在细雨中呼喊我的名字。哈哈,此刻,在长沙,余华的小说名太应景了。上车后我问他怎么认出来的,他说,看着就像来开会的。看来,老式的火车站,还真是大包小包回家的人、一群一组旅行团的居多。
上次我从清溪村到长沙,驱车觉得路途不远。这次再行,却觉得距离如此之近,入住后还需要再等差不多一小时才用早餐。
绿皮火车,真是又快又稳又便捷啊。它不仅仅是一种交通工具,更是一种时代的记忆与情怀。